当非法风俗与移民激流交错:我所见的🇯🇵川口与蕨暗夜实录
我独自踏上了从池袋出发的电车。大约二十分钟后,我在埼玉县川口市下车,出站那一瞬间,扑面而来的是一种陌生而混杂的空气。高楼错落,招牌上写着中文、越南语、阿拉伯语,偶尔还能见到些许罗马尼亚文或法语。没想到这里距离东京只有短短几站,却彷佛置身另一个世界。
我先来到川口市西端的“芝园团地”。四千多名住户中,近六成是外国籍。我在团地里闲逛,看见超市里堆着日本人并不常吃的食材:小螃蟹、扎扎实实的淡水小龙虾,包装上写满了中文。出来后,迎面就是墙上一张张中文标语,提醒住户别乱丢垃圾,深夜别高声喧哗。我站在那里,看得有点恍惚。
一位住在这里将近四十年的日本大叔向我诉苦。说是这三四十年来,中国人不断搬进来,如今有两千多人安家。团地中央广场里常有喝空的啤酒罐、含酒精饮品的空罐乱扔一地。他们天黑后还照样喝酒喧闹,噪音扰民。甚至有人把不要的家具直接扔进幼儿园院子。这大叔叹着气,像在嘲笑自己似的,“日本人的素质也未必好,趁乱也跟着乱丢。现在这里简直一团糟。”
我顺着墙角走到垃圾集中点,果然有被随意扔掉的冰箱、架子。写着“不许乱丢垃圾”的海报贴得比垃圾还密。日本的多元化与混乱,在这里碰撞得淋漓尽致。
川口市有四万多名外国人,是日本国内外国人数量最多的自治体,而邻近的蕨市也有近8500名外国居民,占到人口的11.2%。在过去几年里,这里仿佛变成了真正的“人种熔炉”。我决定去街上走走,想看看这里都住着什么样的人,又过着怎样的生活。结果一路遇到12个国家的人:亚洲、中东、非洲,应有尽有。
川口市的多文化共生部门工作人员告诉我,外籍人口的增加,让日常生活的纠纷、噪音、垃圾等投诉节节攀升。尤其JR西川口站周边的“唐人街化”最为明显。对比起川口站高档公寓林立的景象,这里显得更加凌乱,却也更真实。
但让我印象最深刻的,还是“西川口”过去的历史。这里曾是轰动一时的违法风俗街,号称“NK(西川口)流”,据说全盛时有三百多家非法店铺。后来警方突击扫荡,街面一度安静了。但在本该“肃清”的地盘上,如今却悄然进驻了大量中国人。有人告诉我,当年店铺散尽,房子价格暴跌,财力雄厚的中国资本一栋一栋现金收购。再加上当地的中国系房地产商推波助澜,从此,这里就变成了名副其实的“华人街”。
我在这儿逗留到深夜。那时街角忽然冒出一些中国籍的“客引”(拉客仔),用生硬的日语朝我招手:“一万三千円,便宜给你!”我半推半就走过去,顺着他们进了某座杂居大楼的楼道。这里原本应该被“肃清”的非法风俗,竟然犹在继续。一扇不起眼的铁门后,六名泰国女性挤在狭窄房间里,场面震撼又让人无言。我转身又去隔壁大楼的另一层,听说还有面向日本客人的中国女性应召点,但没有熟人介绍无法进入。有人透露,附近还有中国人开的地下赌场。同样的店,重复被查,重复再开,令西川口更显混沌。当地一位老板跟我说:“原先川口制造业多,外籍劳工一直不缺。加上过去这儿也有赌局,黑社会势力混杂,现在换成了更有钱、更有人脉的中国帮,加上日益增多的越南帮派,局面越发复杂。”
不只是华人、越南人,川口与蕨市还聚居着大量中东人。在日本工作的库尔德族也多集中在这片区域。去年七月四日,因为库尔德族内部的纠纷,导致大批库尔德族人涌入川口市某医院,甚至惊动了机动队。媒体报道“乱斗”,也让更多人对库尔德族投来狐疑目光。自那之后,蕨市街头关于“改造车深夜飙车”“深夜大声说话扰民”的举报越来越多,“Wara-Bistan(ワラビスタン)”这种带有讽刺意味的称呼也跟着传开。有人甚至在网络上偷录、偷拍库尔德族或其他外国人聚会的照片。
我曾在JR蕨站前拍照,也一度被几个外国年轻人团团围住。他们先是气愤,后来自我克制,跟我说道:“我们只是街头随意走走,也要被陌生人拍下来,传到网上,留言都说‘外国人滚出去’,这让我们难以忍受。”他们恳求我把这些情况写出来。的确,这里的外籍人士大多在工地、建筑、拆解等现场打工,拼体力养家,是日本人不愿从事或极度短缺的岗位。他们为这个社会付出汗水,也理应被平等对待。
蕨市的库尔德族人社区里,我费尽力气,终于找到了号称“Big Boss”的人物——梅赫梅特·塔西。三十年前他来到日本,做拆解业,一步步打下根基,如今和他学过手艺再出来单干的库尔德人公司竟超过一百家。他说:“那个在医院的闹事并不是‘百人斗殴’,而是亲属出面调解纠纷,却被媒体当成乱斗渲染。大部分库尔德人都很努力工作,只是有些人确实守不住日本的规矩。可我们也和日本人一样缴税,深夜在便利店或停车场和朋友聊聊天,难道就要被围观、批评吗?我们来自没有国籍的地方,已经无法再退缩。”
他透露,因为日本库尔德文化协会在土耳其的资产被认定与恐怖组织有关,遭土耳其政府冻结,这让库尔德人更加敏感,多数不愿受访。“我只想告诉日本社会:我们来这里,不是为了制造混乱。我们只是想生活下去,想让家人过得好。若日本想靠外国劳工来维持制造业或建筑业,需要思考如何真正接纳我们。我们不可能回到那片我们不拥有的土地,所以我们只能在这里生存。”
采访中,不管是中国人、非洲人,还是库尔德人,他们都提到被中介拒租、歧视、欠薪压榨等经历。有人摇着头告诉我:“我刚来日本时很喜欢这个国家,但越住越心寒。有些日本人从未真正地理解、接纳过我们。”
在蕨市街头,我经过一处教育委员会竖起的标语牌,上面写着“打破思维定式,寻找多元价值”。但我看见周围的行人与车辆一闪而过,似乎没人停下来思考。那些外籍劳工、那些当夜依旧开门的风俗店、那些在拆解作业里努力挣钱养家的男人,全都在这个城市流动,散发着异国与欲望的复杂气息。这里的夜晚,安静却也喧嚣,破败又充满生机。于是我继续走,试图去理解,也试图找寻答案。可也许,眼下的川口与蕨,正如那大叔所说:“已经是混沌一片啊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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